深圳:生不了根就把自己拔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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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從城中村的東頭走到西頭,再從南頭走到北頭,同時祈禱周一不要馬上來臨。

我畢業(yè)之后就到深圳闖蕩,那是被迫的,因為我十分戀家,尤其喜歡家鄉(xiāng)涼爽的氣候?僧?shù)氐慕?jīng)濟和天氣一樣冰涼,機會有限,稍微靠譜一點的崗位都得找門路。我只能作別父老,極不情愿地爬上火車,滿腹委屈地吃泡面,最后愁腸百結(jié)地昏睡過去,下車時又被外面的熱浪打回車廂。那一刻,我還認真思考了一下,到底要不要回去。

我當然沒有回去,開弓沒有回頭箭。既然要在一個地方長期奮戰(zhàn),就必須找一處穩(wěn)定的住所。我也想住和我身份相配的高尚社區(qū),后來,我發(fā)現(xiàn)真正決定身份的,是我的收入。我很務(wù)實,便一頭扎進城中村。

城中村的格局和小縣城一樣,這里魚龍混雜,每天都很熱鬧,衛(wèi)生狀況也不是很好,但勝在食宿廉價,交通便利。初出茅廬的江湖兒女,是沒有資格談條件的。在一個無邊無際的城市,有張睡覺的床就已經(jīng)很不錯了。

我有較高的學(xué)歷、體面的單位和一張很乖的面孔,但還是要穿得整整齊齊,接受房東的面試。我初到深圳,亞熱帶的天氣讓我措手不及。即使在空調(diào)房里,汗水還是不管不顧地滲出來,點點滴滴,濕透我的襯衣,蟄痛我的眼睛。我狼狽不堪,看著有三十多套房產(chǎn)的房東像黑道大佬一樣指天戳日,教育我如何成為一名合格的房客。最后,我在一紙合同上按下手印,搬進了那間蝸居。

我是小地方來的,以2008年的價位,在我們那里,1000塊可以租一套三室一廳,全套家電。但在深圳,這些錢就只夠租一間城中村的房子——悶熱、潮濕、沒有家具,還要和鄰居分半個窗戶。我就在這里,住了整整一年零四個月。要是這么寫下去,就顯得矯情了。其實,這兒也很繁華,以我住的地方為中心,構(gòu)成了一個商圈,步行五分鐘,吃喝玩樂全搞定。

在我的家鄉(xiāng),肯德基只有零星幾個,只能開在市中心、廣場等繁華地帶。而我打電話告訴我媽,雖然我住城中村,但樓下不僅有肯德基、麥當勞,還有麥肯基之類,競爭相當激烈,消費者實惠很大。除此之外,幾個電話打出去,外賣、家具、煤氣罐,分分鐘送上來,連路都不用走。無論任何商品、服務(wù),城中村的價格,永遠都會在CBD的基礎(chǔ)上打折。

一般來說,我的生活是這樣的。早上,我先在路邊買根玉米,然后搭公車,再轉(zhuǎn)地鐵,每天來回耗去兩個小時。在辦公室坐了一天之后,如果沒事,我準時下班,拼死從公交車上擠下來,急煎煎地沖向最近的大排擋,叫一碗炒面。除了染發(fā)紋身的熱血青年,我們這個村的居民以IT民工為主,大部分謙虛有禮,文質(zhì)彬彬。每天,大批IT青年和我坐在一起等炒面,他們或是討論工作,或是沉默不語,但眼里全是希望。

周末,我會在吃飽喝足之后,在村里溜達一圈。我從城中村的東頭走到西頭,再從南頭走到北頭,同時祈禱周一不要馬上來臨——盡管寂寞,我還是喜歡寂寞中的自由。

我們單位經(jīng)常發(fā)一些球票、演唱會門票、T恤衫什么的。我實在不知道該送誰,就只好送給房東了,他見我的時候,甚至開始點頭哈腰起來。等住滿一年的時候,沒等我吭聲,他自動給我續(xù)了一年。他也看出來了,我這樣的優(yōu)質(zhì)房客,可遇不可求。

后來,我還是離開了深圳,最大的理由是沒有歸屬感。

當飛機盤旋在家鄉(xiāng)上空,落日的余暉照耀著這座寂寞的西北邊城,我真的很激動,發(fā)誓再也不離開。好吧,等我真正回來之后,時日良久,我又開始念及深圳的種種好處。每當大家說起小城市民風淳樸,我就想起深圳的公平和效率;每當冬天全城被一層煤煙籠罩,我就懷念深圳潮乎乎、濕漉漉的空氣。最后,當我得知我在深圳住過的那個小村子,拆遷后扒拉出來了20多個千萬富翁,便開始猜測,這些人里,有沒有我當時的房東。我走之時,最難過的應(yīng)該就是房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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